獨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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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夏接過景秀遞過來的一包果幹，拈起一片放在嘴裏慢慢嚼著。
有點酸，微微發澀，還有點甜，但不膩人，細品有種淡淡的果香。
很像此時的心情。
他們正坐在回長林的動車上，窗外的景物飛速地倒退著，起初駛離臨溪的時候還需要鉆很多山洞，現在已經到平原地區了，放眼望去皆是連到天際的農田，碧綠色被土棕色分割成方塊狀，周邊有田間清渠環繞，又被飛馳的動車拉扯出模糊的虛影。
莫明讓人想起三毛的一則短詩：
原是流浪的異鄉客
直到遇見那片薄綠的田野，那泓戈壁中的清泉
遇見你那畝小小的心田
種著往昔、夢想，慢慢的歡樂
我聽見有人悄悄說
這是你動了凡心的地方
這是你永遠不及的夢
……
有的時候孟夏覺得自己就像個流浪的人，在青玶的這些年，他與曾經的朋友聯系越來越少，有時甚至連例行的節日問候都被有意無意地削減。
他總是將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每一分鐘都排得滿滿當當，所有經手的事情都力求盡善盡美，像個人形的永動機，連軸轉個不停，他活成了旁人眼中的傳說，自己眼中的笑話。
前方明明有目標，他想追隨父親的腳步，想離過去的真相更近一點，還想，帶杜衡回家。
但腳下是一片虛空，摸不著也踩不實，越接近目標，就越是惶恐，怕功虧一簣，更怕，黃粱一夢。
餘小青曾跟他說過，可以承於先人，但不必困於往昔。
但他終歸還是陷進去了，將整個靈魂撕碎了、揉爛了，填進歲月無情地瘡痍中，長成一片青黃不接的荒原。
他在這片荒原中獨自游蕩了好多年，久到連自己都快想不起當初那些濃烈滾燙的情緒，現在垂眸看看自己的雙手，發現只剩下一些瑣碎紛繁的回憶，被他緊緊攥在掌心，如沙礫般不可控地從指間縫隙悄悄溜走、隨風散去……
如今還剩下什麽呢？
哦，大概就是……積思成疾吧。
……
“看樣子高中群裏應該是炸鍋了，你不看看麽？”景秀坐在孟夏對面，低頭埋在一本巨厚書裏，不時用筆做著批註，桌板上支著的平板不時地收到新消息提醒，但頁面還停留在一場學術會議的錄播回放。
孟夏挑了挑眉，從兜裏摸出自己的手機，剛一開機就震得跟抽瘋似的，再點進那顯示了“99+”的高中同學群，還以為有多少消息呢，原來只是一群覆讀機在開party。
謝思佳：聽說孟哥和秀姐要回長林啦？
同學A：哇塞，真的嗎？！
同學Ｂ：哇塞，真的嗎？！
同學C：哇塞，真的嗎？！
（……此處省略84條消息……）
黎姕：＠景秀，＠孟夏，出來說句話。【盯.jpg】
同學A：＠景秀，＠孟夏，出來說句話。【盯.jpg】
同學B：＠景秀，＠孟夏，出來說句話。【盯.jpg】
（……此處再省略79條消息……）
趙文昌：回來記得叫哥兒幾個吃飯奧
同學A：回來記得叫哥兒幾個吃飯奧
同學B：回來記得叫哥兒幾個吃飯奧
（……此處再省略63條消息……）
孟夏無奈地搖頭笑笑，迅速敲了幾下鍵盤。
孟夏：嗯，回來找你們玩。
此消息一出，不停冒新消息的群裏突然就陷入了長達10秒的寂靜，然後又陷入新一輪的炸鍋，各種寒暄問候的、約飯約球的，區區巴掌大的電子屏簡直要承不住眾人的熱情。
孟夏熄了手機屏，伸出手指在桌板上輕輕敲了敲：“忙什麽呢？不去群裏回個消息？”
景秀連頭都沒擡，眼睛還盯著平板上重播的學術會議，她將手中的書立起來一點，好讓孟夏看清封面——《Campbell’s Operative Orthopaedics》。
景秀言簡意賅：“忙呢。”
孟夏：“喲，你居然也有需要在抓緊縫隙時間學習的時候？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天才兒童嗎？”
景秀依舊沒有擡頭：“我只是數理思維強，純記憶力不太行，沒辦法。”
“那……愛莫能助咯，我莫明覺得之前的診斷有點扯淡，聽起來就像用充滿學術氣息的語言，來罵我腦子瓦特了。”孟夏在自己太陽穴處點了點，語氣有些無奈。
景秀陷入了長久的沈默，直到學術會議終於看完了，才抽空翻了個白眼：“別說了，要不是因為你，我現在應該在從手術室飛奔去實驗室的路上，你知道醫學狗的時間有多寶貴嗎？我手裏還有李老給的兩個課題沒做完，傳代細胞才剛養到一半，現在沒辦法只能拜托師妹幫我先凍存起來，等我回去再接著搞。”
孟夏絲毫沒有羞愧之意：“啊，那可真是不好意思，我已經把手裏的項目都做完了，提前畢業，所以並不能體會到你的疾苦。”
景秀嘖了一聲，把厚書一合就往孟夏砸了過來，又被後者一把接住。
孟夏隨手翻了兩頁，被血嗞呼啦的圖片糊了一臉，：“你在看骨科的書？”
“李老是大外科出身，跟骨科的瞿老是一輩兒的，聽說我想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之後，建議我可以跟著瞿老學一學，他年輕的時候支援過中東的戰地醫院，對這方面了解的比較多。”
“咳……行吧，你要真鐵了心走這條路的話，我就是攔也攔不住的，長得光鮮，倔驢脾氣，我們是親兄妹沒錯了……記得保護好自己，定期報平安。”
景秀笑了笑：“知道的，不用太擔心我……你還是好好註意一下自己吧，別把身體搞垮了。李老給你制定了初步的治療方案，嚴格按照他的來，早治早好，及時止損，不要把小毛病拖成大毛病了。”
“嗯，謹遵景醫師教誨。”孟夏將書合上遞給她，又擰開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了兩口，沈默了片刻，才繼續道：“之前林院長找我談過，那邊的醫生建議我休學專心治療，是院長一力壓下來的……其實李老來之前，我也沒有抱太多期待，畢竟實打實的異常指標就擺在那裏，沒想到最後倒是有那麽點，重拳打在棉花上一樣，輕飄飄的。”
“其實你雖然檢查顯示出來的問題很多很雜，但是程度都還算輕，急則治標，緩則治本，李老之所以是李老，不只是因為年資更高、手術做得更好，還因為他比別人看得更通透，總能直擊問題的根源……”景秀眨了眨眼睛，繼續道：“再說了，我哥是誰啊？‘一人在手，天下我有’的孟神好不好？哪那麽容易被心魔病魔啥的打倒？”
孟夏聞言笑了笑，又嘆了口氣，低聲自言自語道：“找到根源只是第一步而已……”
解開心結，恐怕沒有那麽容易。
……
雖然沒有點破，但他知道為什麽群裏那麽熱鬧，其實有基本都是景秀撐起來的，那幾個帶頭覆讀、帶頭搞笑的，都是景秀的老鐵。
這位“梁山泊第一百零九位好漢”，默不作聲地聯系了一大圈，給他創造了這麽一個熱情洋溢的氛圍，強勢地在他獨自行走的那片荒原上撕開一道口子，通向那個他已經逐漸感到陌生的世界。
意識到這一點，其實感覺還挺奇妙的。
從前，他在這段兄妹關系中，都承擔著保護傘的角色，不動聲色地為這個小丫頭支起一片天。
而今，竟要由她來百般照顧自己的感受。
有點欣慰，也有點愧疚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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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夏接過景秀遞過來的一包果幹，拈起一片放在嘴裏慢慢嚼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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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像此時的心情。
他們正坐在回長林的動車上，窗外的景物飛速地倒退著，起初駛離臨溪的時候還需要鉆很多山洞，現在已經到平原地區了，放眼望去皆是連到天際的農田，碧綠色被土棕色分割成方塊狀，周邊有田間清渠環繞，又被飛馳的動車拉扯出模糊的虛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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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遇見那片薄綠的田野，那泓戈壁中的清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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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的時候孟夏覺得自己就像個流浪的人，在青玶的這些年，他與曾經的朋友聯系越來越少，有時甚至連例行的節日問候都被有意無意地削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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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方明明有目標，他想追隨父親的腳步，想離過去的真相更近一點，還想，帶杜衡回家。
但腳下是一片虛空，摸不著也踩不實，越接近目標，就越是惶恐，怕功虧一簣，更怕，黃粱一夢。
餘小青曾跟他說過，可以承於先人，但不必困於往昔。
但他終歸還是陷進去了，將整個靈魂撕碎了、揉爛了，填進歲月無情地瘡痍中，長成一片青黃不接的荒原。
他在這片荒原中獨自游蕩了好多年，久到連自己都快想不起當初那些濃烈滾燙的情緒，現在垂眸看看自己的雙手，發現只剩下一些瑣碎紛繁的回憶，被他緊緊攥在掌心，如沙礫般不可控地從指間縫隙悄悄溜走、隨風散去……
如今還剩下什麽呢？
哦，大概就是……積思成疾吧。
……
“看樣子高中群裏應該是炸鍋了，你不看看麽？”景秀坐在孟夏對面，低頭埋在一本巨厚書裏，不時用筆做著批註，桌板上支著的平板不時地收到新消息提醒，但頁面還停留在一場學術會議的錄播回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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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思佳：聽說孟哥和秀姐要回長林啦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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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學Ｂ：哇塞，真的嗎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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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夏熄了手機屏，伸出手指在桌板上輕輕敲了敲：“忙什麽呢？不去群裏回個消息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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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秀言簡意賅：“忙呢。”
孟夏：“喲，你居然也有需要在抓緊縫隙時間學習的時候？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天才兒童嗎？”
景秀依舊沒有擡頭：“我只是數理思維強，純記憶力不太行，沒辦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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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咳……行吧，你要真鐵了心走這條路的話，我就是攔也攔不住的，長得光鮮，倔驢脾氣，我們是親兄妹沒錯了……記得保護好自己，定期報平安。”
景秀笑了笑：“知道的，不用太擔心我……你還是好好註意一下自己吧，別把身體搞垮了。李老給你制定了初步的治療方案，嚴格按照他的來，早治早好，及時止損，不要把小毛病拖成大毛病了。”
“嗯，謹遵景醫師教誨。”孟夏將書合上遞給她，又擰開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了兩口，沈默了片刻，才繼續道：“之前林院長找我談過，那邊的醫生建議我休學專心治療，是院長一力壓下來的……其實李老來之前，我也沒有抱太多期待，畢竟實打實的異常指標就擺在那裏，沒想到最後倒是有那麽點，重拳打在棉花上一樣，輕飄飄的。”
“其實你雖然檢查顯示出來的問題很多很雜，但是程度都還算輕，急則治標，緩則治本，李老之所以是李老，不只是因為年資更高、手術做得更好，還因為他比別人看得更通透，總能直擊問題的根源……”景秀眨了眨眼睛，繼續道：“再說了，我哥是誰啊？‘一人在手，天下我有’的孟神好不好？哪那麽容易被心魔病魔啥的打倒？”
孟夏聞言笑了笑，又嘆了口氣，低聲自言自語道：“找到根源只是第一步而已……”
解開心結，恐怕沒有那麽容易。
……
雖然沒有點破，但他知道為什麽群裏那麽熱鬧，其實有基本都是景秀撐起來的，那幾個帶頭覆讀、帶頭搞笑的，都是景秀的老鐵。
這位“梁山泊第一百零九位好漢”，默不作聲地聯系了一大圈，給他創造了這麽一個熱情洋溢的氛圍，強勢地在他獨自行走的那片荒原上撕開一道口子，通向那個他已經逐漸感到陌生的世界。
意識到這一點，其實感覺還挺奇妙的。
從前，他在這段兄妹關系中，都承擔著保護傘的角色，不動聲色地為這個小丫頭支起一片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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